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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在病榻中远航

1999-05-04 来源:生活时报 郭乃军 我有话说

新婚燕尔,他们相依相伴,婚后两年,他病倒了,一晃便是二十年,而她始终侍候左右,无怨无悔……

这是一间位于江苏省滨海县八滩镇八滩村农贸市场西边的小瓦屋,几只纸箱,一只煤炉,一堆锅碗瓢盆,一张仅放得下几只碗的小木桌,一张破旧得“吱吱”作响的小木床,这些便是吴锦秀和郇达财夫妇的全部家产。

1999年3月20日中午,记者赶到此采访时,吴锦秀正在用汤匙精心地给瘫痪在床的丈夫喂饭。只见她每喂一口都先放在嘴边轻轻吹一下,生怕烫着了丈夫。当看到神志已基本清醒的丈夫顺利地吃下她喂的饭时,吴锦秀爬满皱纹的脸上漾起了一丝笑意。记者发现刚四十五岁的她,头顶上的头发就已全白了。

时光倒流至1974年的北京……

(一)

这一年的5月,虽已时进暮春,但地处北方的北京城里仍洋溢着浓浓的春意。坐落于复兴路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装甲兵部队后勤部家属院内,吴锦秀在姑父母家很偶然地认识了英俊的郇达财。

此后,随着他俩接触的增多,吴锦秀了解到郇达财除了长得好外,人也很本份实在,在部队是个积极分子,不仅入了党,而且还被提升为代理排长。郇达财此时也对貌不出众的吴锦秀产生了好感,觉得她人很善良、勤快,也很懂得道理。爱的种子此时已在他们的心底悄悄地萌了芽。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,姑母拉着吴锦秀的手说:“锦秀,我看小郇这孩子各方面都很不错,把他介绍给你,怎么样?”吴锦秀红着脸点了点头。姑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,“警告”她说:“你脾气有时候很坏,人家小郇很老实,你可不要欺负人家哟!”“我怎么会呢!”吴锦秀委屈地叫了起来。姑母又征求了郇达财的意见,小郇也高兴地答应了。

随后不久,吴锦秀就回到了徐州,到了徐州市贾汪区宝应县跃进煤矿总机房当了一名话务员。因而,书信成了他们倾诉心语的最好方式。那一封封厚厚的信,承载的不只是寒来暑往的深切问候,更有那化解不开的浓浓相思。爱给两个心有灵犀的年轻人以难以割舍的情感。经过四年的苦恋,1978年5月1日,他俩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。他们的婚礼没有婚纱,没有礼服,更没有醉人的婚礼进行曲,就连床和枕头都是郇达财的弟弟的。新婚之夜,幸福像一朵清香的雪莲花在他们心头静静地吐蕊开放。

婚后不久,他们回到了徐州,郇达财也很快地从部队复员了。小夫妇俩如胶似漆,夫唱妇随,恩爱有加,日子在融洽滋润、相敬如宾的生活中平平淡淡、从从容容地流逝着。然而此时,一场灾难正悄悄地向他们逼近。

(二)

1980年夏天的一个清晨,郇达财特地起了个大早,到徐州煤矿滨海矿去看望一个同学。那时交通不便,两地间没有通汽车,全凭两条腿走,单趟就要走一个多小时。吴锦秀要求同他一起去,郇达财说:“不用了,我办完事就回来。”可是一直到太阳落山,还不见他的身影,吴锦秀的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之感。一直到天黑定了,郇达财终于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家门口,吴锦秀以为他喝醉了酒,就责怪地问: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?”郇达财不停地晃着脑袋,翻着白眼,哆嗦着嘴唇说:“不用提了,其实今天下午我早就回来了,可要到家时,我不知怎么突然回头走,走到半路,又掉头往家走,要到家时又回头,就这样我反复走了好几个来回才到了家……”说着说着,他突然双手抱头喊着“头疼”,紧接着口吐白沫,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。

吴锦秀当天晚上找来了一辆平板车,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,深一脚浅一脚地把丈夫拖到了矿上的医院就诊,可简陋的医疗设备和落后的诊治手段竟无法确诊出郇达财的病情。

吴锦秀开始走上了为丈夫寻医问药的漫漫征程。看病需要钱,钱从哪里来?吴锦秀当时的月工资仅有34元,郇达财刚从部队复员回来还没找到正式工作,再加上每年还要寄给郇达财的父母几十元钱,家里没有任何积蓄。但吴锦秀仍是东拼西凑到1000多元钱,四处扶着病夫求医,经南京市第二建筑工程公司职工医院医生诊断为严重性精神分裂症。医生告诉吴锦秀,这种病会把一个健康人的思维、语言及活动功能在瞬间内全部摧毁,病人只能成天卧在床上,四肢将会变得十分僵硬,肌肉也逐渐萎缩,病情一旦发作起来,整个人就成了“植物人”。医生不无遗憾地说:“这种病是很难治的,你丈夫的后半生看来要在床上度过了。”吴锦秀听了,如五雷轰顶,眼睛一黑,当即昏倒在地。

好半天,吴锦秀才慢慢地苏醒过来。她感到心口发闷,便安顿好丈夫,自己一个人跑到街上漫无目标地闲逛着。想到自己结婚刚两年多时间就要遭受如此巨大的不幸,悲伤不由得像洪水一样从心头往上漫,几乎将她淹没。吴锦秀痴痴地边走边思索着今后的日子如何过,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路的中央。一辆大卡车在她的身旁嘎然而止,她的身体被轻轻刮了一下,司机伸出头来骂道:“你不想活可别要来害我哟!”吴锦秀如梦方醒,发觉自己已是泪眼模糊,她想:“我一个年轻妇女,如何承受得了这样的重担呢,还不如死掉算了。”这个念头很快使她产生了一种罪恶感,她知道,自己心爱的丈夫正需要她,她怎么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呢?对,只要有我吴锦秀在,绝不能让丈夫的生命之舟就这样搁浅。吴锦秀不甘心,她带着丈夫在南京又看了十几天,所带的钱全部花光了,可郇达财的病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。无奈中,他们只好失落地回到了徐州的家中。吴锦秀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和积满灰尘的屋子,不禁潸然泪下。

(三)

郇达财病倒后,各种世俗流言纷至沓来。有些亲戚也“好心”地劝她:“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凡事都要想开一点,你还年轻,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。达财的病要是治不好,凭你的模样还愁找不到人家。”吴锦秀的心里一阵酸楚,人们用如此的眼光看待她,她很是伤心。更令她伤心的是,从小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(吴锦秀的母亲死得早,是父亲把她拉扯大)也不理解她。父女俩也因此而闹翻,她决定和郇达财相依为命。二十年中,她再没登过家门。

吴锦秀常对郇达财说:“你是个为国家作过贡献的人,虽然现在从部队退役了,但我要做个永不退役的军嫂,一辈子侍候在你身边。”她真正做到了二十年如一日,不怕苦,不怕累,不怕脏,尿里来尿里去,悉心地照料着郇达财。郇达财的病虽经多方治疗,但始终不见成效。他发病的频率很高,有时一天能发几次。发起病来,语言、行动、吞咽、大小便等生理功能基本丧失。就是在稍有点清醒时,他把碗端在手里,饭也划不到嘴里去,穿衣服也用不上劲,更不用说下地走路了,他已完全瘫痪在床。吴锦秀像对待婴儿一般承担起丈夫的全部生活料理,命运的错位使她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地道的保姆。

瘫痪病人最怕的是患褥疮,吴锦秀遵照医生的吩咐,每天定时替郇达财翻身、按摩,以至于他在床上躺了二十年,竟基本没有生褥疮。

郇达财在床上躺了二十年,也就二十年没进过澡堂,吴锦秀成了他的义务搓背工。说起来,吴锦秀还是个业务理发师呢。郇达财当年复员回家时,路过北京的前门商场,见里面卖的理发推剪很便宜,就趁兴买了一把,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。他生病后,无法外出理发,吴锦秀就用这把推剪为他剃头。一开始剃得长长短短,时间长了竟也能剃得像模像样了,一点也不比街上理发师剃的头差。她对郇达财说:“只要你在床上躺一天,我就为你剃一天头。”

郇达财还有一个很怪的毛病,就是经常会无缘无故的烦躁及重复不断地做某件事。他有时明明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是可笑的,但是如不这样做,他会觉得浑身不舒服,产生强烈的焦虑,却又无法控制它。这可就苦了吴锦秀。每当她在做事时,只要郇达财烦起来,那她就得按他的要求反复做个不停,有时甚至达几十遍,吴锦秀为了使郇达财心情舒畅,叫做什么就做什么,从无怨言。有一次,吴锦秀在街买了一百斤米汗流浃背地扛了回来。当她刚进门时,正巧郇达财的烦病犯了,对她说:“这么多的米你是怎么扛进来的,你扛出去再扛进来给我看看。”吴锦秀就按他的要求把米扛出去后,又扛进来,郇达财看她扛进来,又叫她扛出去。就这样,吴锦秀反反复复来回扛了两个多小时。当郇达财摆手示意“行”了的时候,吴锦秀眼睛一黑栽倒在地。郇达财夜里睡觉时烦起来时不时蹬腿,就是甩膀子、打人。有时吴锦秀刚睡着,郇达财就“啪”地打了她一下,或“咚”地蹬了她一脚,把她吵醒了。吴锦秀经常被他闹得一夜不能入眠,可她理解他的苦衷,一点也不责怪他。

(四)

日子像树上的叶子一样稠密,吴锦秀拖着瘫痪的丈夫向前苦熬着,对于这个惨破的家,她可以拼着命地用自己的体力和一腔爱心去支撑、去补偿,但金钱却常使她陷入困境。

1996年9月份,吴锦秀所在的总机房被拆除,换上了内部程控交换机。吴锦秀下岗了,单位准备把她分流到医务室去,那里的工作很轻松,但工资要低一点。吴锦秀为了给家里多增加一点收入,便主动要求到补贴高、但同时也是煤矿上最辛苦的岗位——运输队去开绞煤车。操作房只有三平方米,夏天,里面热得像蒸笼,整个身体都汪在汗里,体质虚弱的她好几次都中暑昏倒在地;冬天,里面又冻得要命,墙上到处是洞,风灌进来,只往人的骨缝里钻。房间内还到处飘浮着煤灰,她一个班下来,常常是只剩下两只眼在眨动。运输队离家有三里多路,吴锦秀上班时常放心不下躺在床上的郇达财,就向领导请十分钟左右的假,向同事借一辆自行车骑回去看看他,然后又赶紧回到班上。

丈夫生病前,年轻的吴锦秀也爱打扮,可现在这些与她无缘了。在单位,她一看见三五个小姐妹在一起议论穿着时,她就躲得远远的。说起来让人心酸,结婚二十多年来,吴锦秀竟没有一套像样的衣服(穿的都是人家给的旧衣服),更没有令人羡慕的金银首饰,她经常对丈夫说:“我真的不希罕那些东西,只要你平平安安,就是我最大的幸福。”他们在吃的上面也是尽量的节省,新上市的蔬菜舍不得买,非要到长老了,才买上一点,可她也没忘记隔一段时间就买一点好吃的给郇达财补补身子。这一天,吴锦秀特意烧了一碗新鲜的鲫鱼汤端到丈夫面前,可丈夫就是不吃,非要让她吃。一直僵持了七八分钟,吴锦秀火了,她索性夹起鱼肉硬往丈夫嘴里塞。“你干嘛对我这么好?我是无用的人,我不配。”郇达财一边冲她嚷着,一边用头去碰墙。吴锦秀赶紧拉住丈夫也喊了起来:“你这是要干什么?”“你就让我走吧。我这病无法治了,整天躺着,简直是一种折磨,而且还连累你。”郇达财的双目中充满了绝望。吴锦秀心如刀割:“达财,难道你忘了我们当初许下的‘白头偕老’的诺言了吗,我服侍了你这么多年,你怎么能够把我的一片苦心扔下水呢!”夫妻二人抱头痛哭。

由于过度劳累和缺乏营养,吴锦秀一天天瘦下去,三十几岁时,头上就开始长出白发,如今头顶已全白了。一天她上街买菜时觉得头昏目眩,脚下一绊,立即昏倒在地。邻居见了赶紧把她扶进屋里,叫她赶快到医院去看一下。她知道家里的钱紧张,就强忍着头痛说:“没关系的,躺躺就好了。”

当天夜里,她发起了高烧,第二天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。她知道捱不过去了,咬咬牙到医院里吊了两瓶盐水。医生严肃地对她说:“你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。”只有她才知道自己的苦衷。

1997年3月,吴锦秀因病内退了,单位收回了他们住的房子。吴锦秀带着丈夫回到了老家八滩镇,原以为靠在亲人身边能得到他们的支持,可亲情的冷漠让吴锦秀十分寒心。她依然用那副弱小的身躯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。这二十年来,吴锦秀为丈夫看病共花去46000元,现还欠外债28000多元。她目前的唯一收入就是单位每月寄给她的190多元内退工资。就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,吴锦秀从没有伸手向政府要过一分钱救济款,她说:“国家这么大,像我这样的困难户还很多,而我还年轻,有一定的劳动能力,要尽量减少国家的负担。”

郇达财在吴锦秀的精心照料下,语言功能已基本恢复,但还不能下地行走,生活仍然不能自理。吴锦秀对此已经很高兴了,她坚信丈夫的病一定能治好。记者到她家采访时,她正筹钱到北京去为丈夫看病。言谈间,她对今后的生活信心十足,充满希望。

吴锦秀对记者说:“虽然生活中有很多困难,但爱情一直是我们生活的支柱。我爱郇达财,就要承担他的全部痛苦,分担他的一切不幸,他觉得幸福,就是我最大的幸福、最大的安慰。他的健康,是我最大的追求。”而郇达财说:“爱情燃起了我生活的勇气,使我理解了生命的意义和价值。以后,不管有多么艰难,我都要做一个坚强的人,陪伴她度过一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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